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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明暗之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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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承喜接到命令之時,正在家裏捧著大碗喝熱餛飩。請記住我}本書最新免費章節請訪問。一碗餛飩沒喝完,他家的大門被馬從戎手下的一名小副官敲了開。小副官的個頭和小林差不多高,謹慎之極,踮著腳捂著嘴對他耳語。而他越聽越是嚴肅,末了擡袖子一擦嘴,他快手快腳的換了軍裝,不聲不響的跟著小副官上了門外汽車。

至多是半個小時的工夫,他已經帶著衛隊包圍了連毅在北京的新宅子。霍相貞的衛隊很威風,從上到下全是呢子軍裝,褲縫袖口鑲著金道子,騎高頭大馬,配德國手槍,乍一看仿佛是大官們集體出巡,路邊巡警都畢恭畢敬的直給他們敬禮。這麽一大隊人馬不聲不響的圍住了連宅,驚得宅門口的衛兵發了怔:“哎?你們——你們是哪個部分的?”

顧承喜拔出手槍,一槍把攔路衛兵杵了個踉蹌。然後邁步跨過大門檻,他在影壁前一轉身,徑直進了院子。院子是大四合院,好是很好,但是處處新得過分,沒有煙火氣,不是正經過日子的人家。他剛一露面,兩邊房門開了,呼啦啦湧出一大群衛士,一個個全都橫眉怒目:“誰?幹什麽的?”

顧承喜收了手槍,然後朗聲答道:“我是四旅二團的團長顧承喜,奉了大帥的命,來見連師長。”

衛士群中走出一名高個子副官。若有所思的將顧承喜上下看了一遍,他隨即一挑眉毛:“你等著,我去向師座通報一聲。”

話音落下,副官往後走。原來大四合院是兩進的,前頭院子住的全是副官衛士。

顧承喜等了片刻,最後等回了高個子副官。副官對他說道:“師座肯見你。”

顧承喜道了聲辛苦,然後邁步要往前走,不料副官在他身後一伸手:“慢,師座只見顧團長一人,其餘的弟兄,還請留在前院等候吧!”

此言一出,顧承喜的步伐登時頓了一下。單槍匹馬的去見連毅?連毅可不是心慈面軟的人,一言不合,自己很可能是有進無出。但是不進也不行,連毅要是真想發難,自己除非是跑回家去,否則只要留在連宅,就必定逃不過一場惡戰。

逃回家,當然是不可能。霍相貞第一次派給了他正經差事,他必須做出個正經的成績。繼續邁步向前走了,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敢賭了命去見連毅,不是為了向霍相貞效忠,是要讓霍相貞知道自己也是條好漢。有朝一日,他要讓霍相貞對自己心服口服。

在裏院的正房裏,顧承喜見到了連毅。

連毅人在一鋪暖炕上,暖炕名副其實,當真是微微的有一點暖意。靠著棉被垛半躺半坐了,他是軍褲襯衫的打扮,腰間服服帖帖的紮了牛皮腰帶。襯衫是月白綢子的料子,軟顫顫的抖著光,袖扣是朵燦爛的小金花。雙腳伸在炕尾一個大男孩子的懷裏,他轉向顧承喜一笑:“大帥怎麽了?舍不得放我回天津?”

擡手向後一捋鋥亮的背頭,他嘿嘿一笑:“平時也沒見大帥戀著他連叔叔,今天怎麽了?靜恒轉性了?”

顧承喜知道他有實力,背了人,敢拿著霍相貞隨便打趣。現在不是替霍相貞出頭的時候,所以他只笑了一下:“大帥說現在城裏不太平,讓我來保護連師長。”

連毅笑模笑樣的看了他一眼,沒開口,但是舌頭在嘴裏打了個轉。把手向後伸到了棉被垛下,他毫無預兆的抽出了一把手槍。顧承喜一驚,但是站穩了一動不動——動也晚了,不如不動。

手槍挺漂亮,是精致的比利時花口擼子。連毅先是擡手向上瞄準了他的眉心:“小兄弟,少和我打官腔,叔叔知道的比你多。”

然後槍口慢慢下移,最後對準了顧承喜的褲襠。連毅笑微微的又問:“顧團長,你說,是我的槍硬,還是你的槍硬?”

他的槍口裏像藏了個眼珠子似的,瞄得顧承喜卵蛋要轉筋:“當然是連師長的槍硬。”

連毅哈哈笑了,隨隨便便的把手槍往炕上一拍,又對著顧承喜招了招手:“來,寶貝兒。現在我走不了,你也回不去,正好倆光棍湊一對,也親近親近。”

顧承喜把心一橫,走上前去——和連毅在一起,他時常要“把心一橫”。彎腰把手槍撥開了,他一歪身坐上了炕,又對著炕上的大男孩子一擡下巴:“我是光棍,連師長可不是光棍。”

大男孩子不會超過二十歲,生得鵝蛋臉大眼睛,淡淡的掃了胭脂塗了嘴唇,一看就是優伶一類。怯生生的掃了顧承喜一眼,他垂下頭,繡花似的繼續給連毅捏腳。而連毅向後一仰閉了眼睛,一只手很大方的搭上了顧承喜的大腿。上下摸了幾把,他忽然一睜眼一扭頭:“哎!”

顧承喜轉臉正視了他,先以為他又要嬉皮笑臉的開黃腔,沒想到連毅此刻卻是似笑非笑,一雙眼睛裏射出了銳利的光:“小顧……”

他的聲音低而有力:“跟我上天津玩去?”

顧承喜隱約明白了他的用意——跟著他上天津,然後另起爐竈重開張。連毅也是一軍的統帥,霍相貞能給他的,比如榮華富貴;連毅一樣的能給。

可是他要的,並不只是榮華富貴。如果此刻和連毅走了,以後和霍相貞輕則反目成仇,重則天各一方——和成仇相比,他更怕的是分離。

再說,誰知道連毅的話做不做準?霍相貞給他的團長已經是板上釘釘,連毅萬一到了天津之後翻臉不認人,他怎麽辦?到時可沒有後悔藥給他吃。

顧承喜緩緩的垂下眼簾,盯住了自己大腿上的手。手挺好看,像個小書生的手,皮白柔嫩,骨節也不分明。

伸手覆上了連毅的手,顧承喜輕聲答道:“多謝連師長擡愛,可是大帥讓我過幾天回保定練兵,我縱算是想去天津,也是有心無力啊。”

隔著一層軍褲,連毅的手指一捏他的大腿,同時哈哈笑了:“沒關系,小兄弟,有機會再去也是一樣的!”

然後他擡腳一蹬炕上的大男孩子:“寶貝兒,過來給我燒幾口煙。”

大男孩子深深的一低頭,算是回應,然後放開了他的腳,轉身從暖炕角落裏拖過了煙盤子,開始動作熟稔的挑煙膏子點煙燈。

顧承喜忍著耐著,膩膩歪歪的陪著連毅胡說八道。與此同時,霍相貞坐在家中,正在靜聽馬從戎的匯報——京畿衛戍部隊一方面已經暗暗疏通過了,京畿衛戍總司令和陸軍部也是有仇,所以今天願意找個地方藏了裝死。只要警衛團速度夠快,直入京城是絕無問題。李克臣已經回了保定,安如山也開始出京調兵遣將。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順利進行,於是馬從戎最後問道:“大爺,您準備什麽時候去陸軍部?”

霍相貞坐在大寫字臺後,擡頭看了他一眼:“我去陸軍部幹什麽?平白無故的跑去陸軍部,我瘋了?”

馬從戎張了張嘴:“可是——”

霍相貞單手按了寫字臺沿,挺身而起站成了標槍。昂首挺胸的來回走了幾步,他忽然冷笑了一聲,然後又看了馬從戎一眼。

馬從戎忽然訕訕了:“大爺……信不過我?”

霍相貞不理睬他,也不讓他走。單手插進褲兜裏,霍相貞開始圍著他踱步。

踱了良久之後,霍相貞擡手一拍他的肩膀:“去,給我盯緊了連毅。”

馬從戎轉頭看了他:“大爺,顧承喜一直在連毅家呢!連家一直沒動靜,應該是沒什麽問題吧?”

霍相貞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又拍:“心裏有鬼,會沒動靜?”

馬從戎試探著問了他:“他……會逃?”

然後他作勢要走:“我再派一隊兵給顧承喜,給他加一道保險。”

霍相貞卻是一搖頭:“不必,讓他逃。”

馬從戎站住了,真沒聽明白:“大爺,顧承喜知道您的意思嗎?”

霍相貞轉身走回了寫字臺後,又坐下了:“顧承喜很聰明,膽子也夠大,即便動了刀槍,他也死不了。”

然後他坐成了一座泰山。寫字臺面上擺著一只懷表,懷表走得滴滴答答,算是書房裏最熱鬧的物件。

顧承喜不知道自己要和連毅膩歪到什麽時候。連毅已經躺在炕上睡了一覺,他也在炕上吃了一頓午飯。到了下午,連毅哈欠連天的清醒了,由大男孩子伺候著穿了馬靴。起身披了軍裝上衣,他問顧承喜:“顧團長,請示一下,我出去解個手行不行?”

顧承喜連忙也跟著起了立:“連師長說笑了。”

然後他掃了炕角一眼,看到手槍還在原位沒人動。前院有霍相貞的衛隊鎮著,後院沒什麽人,只有自己和連毅,以及一個大男孩子。連毅個子小,只要不動槍,即便動了武,他也有自信將其一屁股坐扁。

顧承喜站在門口,眼看連毅披著軍裝進了院子。方才和他打過交道的高個子副官忽然走了來,攔著連毅俯了身,嘁嘁喳喳的耳語了半天。連毅背對著他,所以他也看不見連毅的表情。等到高個子副官直了腰,連毅似乎也說了句什麽,一邊說,一邊把手伸進了兩邊衣袖裏。擡手系了一粒紐扣,他驟然從副官腰間拔出手槍,隨即轉身對準顧承喜,迎面便是一槍!

在他伸手拔槍的一瞬間,顧承喜已經抱頭滾入房內。子彈貼著他的小腿打碎了後窗玻璃,而顧承喜無處躲避,索性抓起了床上的大男孩子迎頭一舉,沖到門口把人直扔向了連毅。此時連毅已經連開了第二第三槍,大男孩子成了肉盾牌,結結實實的擋住了兩粒子彈。顧承喜抓住了這一剎那的機會,舉起手槍開始還擊——還擊而已,並不追擊,因為怕惹怒了連毅。連毅是有名的神槍手,而他只跟著教官學過一個月的射擊。

連毅並不把顧承喜往眼裏放,大踏步的直奔前院。他知道自己是霍相貞的心病,可是沒想到霍相貞居然真有狠心刮骨療毒。另一只手從副官腰間又拽出一把手槍,他不由分說的對著衛隊士兵開了火,同時對著自家衛士喊道:“霍靜恒要殺我!”

此言一出,連家衛士立刻抄起了家夥,開始護送連毅向外沖鋒。槍聲登時連成了片,而連毅將手中兩把空槍向下一摜,一邊疾行一邊向旁伸出右手。隨行副官立刻將上滿子彈的輕機關槍送到他的手中。率先踹開大門沖出院子,連毅端著輕機關槍對著衛隊開始掃射。衛隊將連宅包圍了大半天,一直是平安無事,早已懈怠。如今忽然遇襲,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,成群結隊的中槍而倒。宅子後頭的援兵想要趕來支援,然而又被連家衛士的火力壓制住了,竟是寸步難行。在這短暫的空當裏,副官不知從何處牽來了馬。連毅踩了馬鐙飛身而上,一抖韁繩直沖向前。身後衛士紛紛也上了馬,一路快馬加鞭的緊隨而上。大街面上立刻亂了套,連毅不管不顧的催馬飛奔,馬蹄子踏著人頭走,沖出了一片雞飛狗跳哭爹喊娘。

他知道自己和霍相貞早晚要有一仗,可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。他說他知道得多,其實自己心裏明白,也沒有那麽多。既然沒有那麽多,就得處處先下手為強。一旦霍相貞真把警衛團調進京城了,他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。一支衛隊擋不住他,一個警衛團卻是足以把他弄死在北京。趁著警衛團還在路上,他得趕緊回他的大本營去!

二十分鐘之後,連毅出城的消息傳到了霍相貞的耳中。

霍相貞還坐在寫字臺後,馬從戎氣喘籲籲的站在他面前,極力想要把話說得有條有理:“派過去的衛隊,死了能有一半。顧承喜倒是沒事,但是因為沒能看住連毅,他嚇得不敢來見大爺。”

霍相貞沒把顧承喜往心裏放,只知道連毅終於先動了手。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屠殺帥府衛隊,連毅放在哪裏都是有罪的人了!

擡起雙手重重的一拍寫字臺,他起了身,邁步走向門口。馬從戎立刻跟上了他:“大爺,您上哪兒去?”

霍相貞從門口的衣帽架上摘下了手槍皮套,一邊往身上系,一邊頭也不回的答道:“去陸軍部。”

馬從戎連忙取下了軍裝上衣,追著他要給他披:“不是不去嗎?”

霍相貞穿了上衣,腳步不停:“師出無名,當然不去。現在我師出有名了,為什麽還不去?”

馬從戎緊趕慢趕的跟著他,不知道他怎麽就“師出有名”了。

在此同時,已經殺到城外的連毅放緩了戰馬速度,額頭上忽然出了一層冷汗。

他感覺有些不對勁——霍相貞並沒有對自己做出太明顯的威脅,自己卻是差點殺光了他的衛隊。雖說先下手為強,可自己未免過於“先”了。

他懷疑自己是中了圈套——自己不動手,是坐以待斃,自己動了手,也一樣是犯了死罪。霍相貞詐了他一下子,把他詐成叛將了!

在連毅左思右想之時,霍相貞已經堵住了陸軍部大門。

他是來告狀的,因為萬國強策動了連毅造反,居然對他的衛隊開了槍,明顯是打算要他霍某人的性命。一省的督理都敢殺,萬國強和連毅真是狗膽包了天,他要求陸軍部去治萬國強和連毅的罪。

陸軍部的總長是常年不在京的,管事的人是譚次長。譚次長出了面,昂首挺胸的質問霍相貞:“連毅造了反,和萬國強有什麽相幹?你說他們串通一氣,拿出證據來!”

霍相貞拔出手槍抵上他的心口,一摟扳機開了火!

譚次長應聲而倒,身下緩緩漫開了一攤熱血。陸軍部登時陷入了死寂,而霍相貞徑自走到了屋角一張秘書辦公桌前,桌子上擺著現成的筆墨紙硯。霍相貞一手拎槍,一手執筆蘸墨,以著總理的口吻寫了一篇命令:“……譚德光身為次長,竟敢煽惑軍隊,擾亂直隸,謀害督理,按照法度慣例,即應立即正法……現既槍決,著即褫奪軍職勳位,以昭法典……”

寫完最後一字,他將毛筆向硯臺中一擲。拿起字紙抖了抖,他見墨跡已經幹了,便將其折了幾折,遞向了馬從戎:“即刻送去總理府,請總理蓋章後轉呈大總統。”

然後他一腳踢開攔路的屍首,大模大樣的走向了陸軍部大門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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